出处:深圳热线 作者:天涯公仔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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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个不成功的打工者。记述,不为别的,只为回忆——天涯公仔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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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你爱他,请送他去深圳,因为那里是天堂;如果你恨他,请送他去深圳,因为那里是地狱。”——慕容雪村,《天堂向左,深圳向右》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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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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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8年国庆节还没有过完——在我参加完兰州朋友的“十一”婚礼之后的第三天晚上,朋友递给我1000元钱,对我说:“你带上它,走吧,向南方走,去深圳吧,我再也不愿在这里看到你!”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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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城的十月是金色的。火车站台上,只有新郎朋友一个人送我上南下的列车。我们又要说再见了,但这一次,朋友的脸色和我的脸色都十分凝重,谁也不知道,在深圳的那一端会是什么,谁也不知道,我还会不会再回来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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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车加速了,那呼啸的快感已经有1年3个月没有享受过了。透过车窗,秋高气爽的兰州渐渐远去。我的心中在默默搜索着最伤感的词汇,却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:别了,朋友!别了,兰州!别了,远在故乡民勤的父母,我将又一次渐行渐远!别了,研究所的同事们!别了......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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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思绪回到了大学毕业的那一天,回到了那长长的列车,长长的站台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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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7年7月3日,华南G市火车站。伤感的站台只有10分钟长......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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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将要与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校园永别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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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6次列车,学生团体车箱内,每个人都显得那样地忧郁,包括我在内,大家都努力地向站台上张望,寻找熟悉的面孔。而站台上黑压压的人群伸着手不断地拥向车窗,车上车下,无数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,相互说着鼓励话,祝福的话,此刻,忧伤化为微笑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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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6次列车上的毕业生,都是向西安方向的。而在站台上的,大部分都是在等3个小时将要进站的180次列车——开往上海方向的。因此,他们先送走我们,紧接着,180次也要载着他们离开了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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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车在这里只停靠10分钟,而这10分钟却是那样的短暂!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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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车呜咽着,将要启动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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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间,车箱内不知是谁哭出了声,也许只一秒钟的时间,整个车箱已是泪流成河,每个人都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,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,无论他平时是如何的活泼还是少言寡语,此刻,放声嚎哭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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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车呜咽着,无法启动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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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忘了一切,列车乘务员终于出声了:“你们别哭了,你们再哭,我也要哭了!车要开了,放开手!”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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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车呜咽着,缓缓启动了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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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间,站台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,那是欢送的掌声,车厢内的掌声也雷呜般地飞向站台,淹没了一切,再一次地,禁不住哭声震天......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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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别,从此天各一方,也许我们彼此一生不再相见!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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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也是我有生以来,最为难忘的一次站台之别。列车到达西安要36个小时,而从西安到武威,大约是24个小时吧。车票上的总长度是2987公里!这是我的第16次长途之旅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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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先回了民勤老家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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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7年7月16日,我到兰州市安宁西路的国营长风厂报到了。<br>
(二)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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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下的列车穿越陇山陇水,飞驰在广袤无垠的八百里秦川上,多少次路过这里,我的思绪透过史书飞向那遥远的古代,关中大地,历代兵家必争之地,帝王成功立业之地。而我只是匆匆过客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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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我去的是母校的方向,目的地却不是朝思暮想的母校,不是去那曾经有着两年炙烈爱情故事的校园。而是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——深圳——对我来说是神秘的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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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我今天的远行。或许,是命中注定,或许,是我不甘寂寞,也或许,是对失恋的报复!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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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试图从四年的大学生活中找出今天远走他乡的因果关系——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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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学,我学的专业1993年入学时叫“电子设备结构设计”专业,后来改为“机械电子工程”专业。事实上,我的书念的一塌糊涂,四年之中,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游,上课抄作业,每每到了后半学期,老师讲到后面了,已经完全听不懂了,考前抱佛脚,那真是老虎追来了,多宽的峡谷都得跃过去——全靠自学。按规定,有4次补考记录将拿不到学位证书。然而很不幸,第一个学期英语全系就有23个人挂了,我榜上有名,补考只过了3人,我61分,后来班主任告诉我,因为表现不好:从来不上英语早读课,其实我历来热爱英语课。但从此以后,我对英语课非常厌*。四年之中连滚带爬,总算没出其它的意外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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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。教育学界有句名言:“播下一种思想,收获一种行为;播下一种行为,收获一种习惯;播下一种习惯,收获一种性格;播下一种性格,收获一种命运。”或许因为我的思想和性格,使我今后在深圳打工的日子里,走了不少曲折的道路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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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小就爱*作剧,不是什么好孩子,到了大学,更是忘了good good study ,day day up 的箴言。从大学三年级开始,我当了个“官儿”:班长。在已“引退”而升任“学生会干部”的前任们的帮助下,倒也辉煌过——评为省级优秀班级。一年后,我提出“引退”未获系主任批准,于是在一个晚上班会时间,发动群众,搞了个选举,重新确立了帮主,令系主任十分尴尬,如今想起来那时真是太冲动,好在主任宽厚,没有给我“冲动的惩罚”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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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学校唯一的爱好,就是跳舞。我的个头仅能对得起不挑剔的女孩:170CM。从三年级的第一个学期的第一个周末开始,我开始进校园舞厅。刚开始是听舞曲,干巴巴地坐一个晚上下来,从来不敢对女生下手。我对舞曲的理解已十分深厚,鼓点还没有响起来,我就知道是中三、慢三,还是探戈仑巴。事实上,我的“舞功”也是非常了得——和同班男生“抱对”学过一个学期,业余时间还看过不少有关交际舞的书籍,常常在宿舍独自一个人比划,因此实践中十分讲究节奏感和起伏感。遗憾的是,和女生跳舞,就是胆小,手抖得厉害,老是被舞伴关心:“你很紧张吗?”我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不会跳”。这种胆小的状态直到今天还没有改变。过了几周,我成了“教练”,“学生”很多。周五和周六,从晚上7点钟开始到11点,几乎一曲不落地跳着。女生大多喜欢跳圆舞曲,但配合得最好的只不过三五个人,其他的跳圆舞曲都比较勉强,没转完全曲就晕得要倒地,我只能紧紧地拉住她。也有转晕了摔倒在地的女生,那是因为她转晕了无意之中要倒在我身上,要知道,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!同班同学给我起了几个绰号:“舞棍”“舞鬼”。其实现在看来,那是最能煅练身体的一种运动形式。时至今日,每每回忆起那纯洁的舞步和悠扬的舞曲,我仍然会心微笑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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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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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年的大学生活匆匆过去。毕业的时候,我能拿出的是一份不太好看的成绩单。我知道,我将要从云端落到地面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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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7年我们的毕业,仍然是包分配的,也是国家最后一批包分配的。原则上是“双向选择、自主择业”。但甘肃和其它边远省区的毕业生就有限制了:“紧缺专业”不准跨省分配。不幸的是,我的专业被列为“紧缺专业”。如果要跨省分配,有两个条件:有“支边证”,也就是说父母当年到“老少边”地区支边的,可以跨省分配;如果非要跨省,请交给院里9000元的“培养费!”。显然,我的父母是农民,不存在支边的条件;而9000元的“培养费!”,在当时,1997年,仍然是个非常大的数字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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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,父母仅仅给过我14元钱,父母供我的4个哥哥上大学,已经是一穷二白了。我从进入大学的那一天起,大哥大嫂承担了我第一次入学的所带的2000元和此后的每个月300元的生活费用、每年580元的学费——他们坚持了四年!我永远无法忘却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!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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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3年从甘肃考入母校的有10人,分配的时候,有5人回到了甘肃其中3人进了长风厂,我也是其中一位。我也曾经将9000元的“跨省费”的事情和大哥讲了,他说钱的问题,可以解决,他手头有1000美金的存款,那是他从出国的差旅费中省出来的,如果真的跨省是划算的,他给我解决。但对我来说,没有心动得让我出这9000元的费用换来一个前途并不明朗的单位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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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毕业双选会上,长风厂的人事处长和我见了一面,几乎没有谈什么,但十分热情,显然,能捡到篮子里的便是菜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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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我是何等的不甘心!但我也必须有个依归啊!先挂个这个国企吧,还是上市公司哩。在当时,找到单位的同学,月薪能开到1000元的单位,已经是让人羡慕得不得了了。长风厂的待遇情况,是按照“国家干部”的级别来定的。什么是“国家干部”?对于这个概念,今天,我还是无法理解。“干部”是今天所说的公务员吗?不是;“干部”是当官的吗?也不是充分必要条件;“干部”是指挥别人的吗?不是战争年代;我现在的档案是“调干”过来的“干部档案”,我是“干部”吗?不是,我是打工的!那“干部”究竟是什么东西?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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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与长风签约之后,我仍然在努力求职。在一个叫《中国名牌》的杂志上,我发现了有一个叫恒安集团的大公司,这是个民营企业,每年的产值达到20多个亿。中央电视台当时有个广告词“安儿乐的保护,体贴又周到”!根据公司的地址,我给恒安集团的人事部发送了一份求职简历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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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约15天之后,我意外地收到了恒安集团人事部一位小姐的亲笔来信,热情洋溢的言词,写了整整两页,大致是说应董事长的委托,给我回信,欢迎我的加入!对于一个未曾步入社会的学生来说,是何等的激动!同学们也按照这个地址寄去了简历,但如石沉大海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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恒安集团位于福建厦门市附近约70公里的地方。厦门,海——我对这个地方充满了神往——这使我在1997年7月16日到兰州国营长风机器厂报到的第二天,就逃离了长风厂,没有人知道我的去向......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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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四)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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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7年7月16日,我到位于兰州市安宁西路的国营长风机器厂报到了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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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14日,我从民勤老家赶到兰州,我想在15号之前报到。与我一起分配到长风厂的还有同系的周弟,天水人,入学时在火车站迎接新生的候车点认识的,四年的大学生活中,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。离校后,他和我及另外两个浙江籍女同学同乘了开往西安的126次列车,我们4人一起到民勤老家玩了3天,尔后又各自回老家或直接到单位报到去了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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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兰州,我给还在天水老家的周弟打了个电话:“我们要赶在15号之前报到,听说15号之前报到,7月份是满月工资;而15号之后,哪怕是31号报到,7月份半个月工资”。周弟说:“哪有这样的好事,干一天算一天!你等我,我们一起去报到,如果误了你半个月的工资,我打赌,这钱我出”。我说好吧,但愿没有因为晚到一天而少发了半个月的工资。后来入厂后的事实证明,如果早一天——15号报到,我们都可以拿到7月份满月的工资。当然,周弟打赌认输了,请我吃了一碗牛肉面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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报到的手续很简单。找到人事处,一个阿姨模样的人,非常热情,她说:“你具体分配到哪个二级单位,目前还不清楚,我带你去机加工车间,找王处长,你目前暂由他代管。”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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机加工车间。黑油油的,车间天顶上的珩车在起吊大块头的金属物件,加工的机床应有尽有:车床、拉床、刨床、磨床......隆隆的机器声,一派忙碌的景象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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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姨将我交给了王处长。王处长看上去35岁左右,后来了解到他毕业于成都电讯工程学院(即现在的电子科技大学)。王处长待我也非常热情,他简单地问了我一些情况。问我是从哪儿毕业的,老家是哪里的,我说我是民勤的,他说挺远的。他问从学校毕业后回过家吗?我撒谎说还没有呢,其实我刚从民勤老家回来。他说:“这样吧,你将来具体分到哪个处,现在还说不定,既然你还没有回过老家,那你先回趟老家吧,工资是厂里面发的,不影响。8月1号左右入厂教育,你给我留个电话,到时候我电话通知你回厂,你也不要把这个事告诉其它任何人”。报到就这样结束了。和周弟会合后,我说我有点事,过几天再来上班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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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出长风厂,看着诺大的工厂,我却开始发呆:这里就是我的归宿吗?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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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真的要回老家吗?不行,刚回来!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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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要求上班吗?话已经跟人家说过了:我回民勤劳老家了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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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大学来到这个地方,我还没有回过神来,而几天前还同我回民勤老家的女朋友,已经到浦东发展银行在浙江的一个市分行上班了。相思的凄凉,缠绕着我的心,我在默默地流泪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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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起了恒安集团的那封回信。买了一张电话磁卡,我给恒安集团打了个电话,我说我毕业了,电话的那边说,你马上过来,我们这里正缺人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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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身上只有不到20元钱。我给在兰州大学旁边的一家设计院的吴哥打了个电话,我说我今天要过去你那边,他说你过来吧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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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背起行包,行包中只几件衣服,还有对我来说最为宝贵的证件:毕业证和学位证。从长风厂到兰州大学,要在西关什字转车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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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西关什字,我遭遇了人生第一次被敲诈勒索——发生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!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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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)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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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州西关什字,人如潮水车如龙。到对面搭公交车,要从西关什字西北拐角车行道围栏的外侧绕到对面。我着白色的大短裤,白色的T恤服——这是我最值钱的一套行头,背着一个行包,大步地赶路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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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拥挤的人群中,突然,我隐隐地感到,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口碰了一下,似乎是一个人的胳膊肘子。我没有理会,继续赶路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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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咳!怎么走路的?”一个声音高叫着,我被一个比我还矮的瘦猴子模样的人扯住了。我知道,我今天要倒霉了。 <br>
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,二哥就嘱咐我:“如果路上遇到有人抢钱,你就乖乖地把钱给他,钱并不重要,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的。”我真难过,这伙强盗今天遇上的,是一个穷光蛋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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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怒火冲天:“想干什么?我知道你是吃什么饭的!”,甩开猴子的手,我继续往前走。还没走两步,猴子又扯住了我,马上有又有3个人围了上来,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络腮胡子发话了:“怎么?你把人家撞坏了,就这么轻松地走了?”我一脸的怒气,仰望着络腮胡子,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:“我撞谁了?”,猴子走了过来,把他的耳朵伸到我面前:“我正在掏耳朵,你撞到我的肘子上了!你看看,你把我的耳朵弄烂了!”,我一看,那耳朵真是比猪耳朵还难看:里面是烂的!这么热的天,居然没有生蛆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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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我走不了了,我的语气平和了,我想只要看到警察,我拔腿就跑。可几分钟过去了,一眼能看到两个强盗,两眼看不到一个警察。而且有护栏挡住了,还真是个绝路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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络腮胡子发言了,思路清晰,如同谈判:“有三个条件:一是搭出租车送我的兄弟上医院看病,二是你掏150元的医药费,三是我们把你打坏”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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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掏出一包一元钱的“龙泉”香烟,递给络腮胡子一支:“哥们,有话慢说,我知道,你们都不容易,但今天,我实在无法帮你们,如果我身上有钱,没问题,我帮你们。” 络腮胡子接住了我递过去的烟。我接着说:“我是个学生,刚毕业,身上的确没有钱”,说完,我拉开包,拿出了证件,主动给他们验证,络腮胡子看完证件将信将疑,又搜索了一番。络腮胡子对我没有骗他而感到很满意。我也放松了,我说:“我身上只有不到20元钱.我刚到兰州,和你们一样,身上没钱了,我现在是去我的朋友那里借钱,如果你们要我身上的这十几元钱,我全部给你们,我走路过去,要么,你们只给我留个公交车费就可以了”,络腮胡子摆摆手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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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,4个强盗和一个即将逃离兰州的穷光蛋开始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冒着劣质的香烟,若无其事地聊起天来,我们聊南方与北方的区别,聊我去过些什么地方,什么地方好玩。他们同我一样,对远方的世界,充满兴趣。也许后来,他们也去了远方拓展他们的“业务活动”,也许,他们因为罪孽深重而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使他们无路可走的世界——我无从知晓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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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包烟抽完了,络腮胡子说,你坐几路几路车就可以到兰州大学了。我握了四个强盗的手:“后会有期!”,他们与我挥手道别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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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无贼的梦想,从此,在我的心中彻底破灭了。但我也非常赏识这伙强盗,他们没有因为我是个穷光蛋而踢我一脚让我**,真所谓是“盗亦有道”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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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将我想离开长风厂的想法跟吴哥说了,吴哥非常支持我,并给了我1000元,说:“混出个人样儿了再来见我”。吴哥,就是后来在兰州火车站送我前往深圳的新郎朋友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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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,吴哥带我到兰州火车站,买好了第二天去厦门的火车票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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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踏上前往厦门的火车,开始了失败的大逃亡......<br>
(六)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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厦门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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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时分,经过三天三夜的碾转,列车到达厦门火车站。七月的厦门,晴空万里,骄阳似火,与北方不同的是,这里的太阳几乎悬在头顶,烤得让人满身是汗,浑身发臭。然而,毕竟,曾经熟悉的南国风情和扑面而来的繁荣气息是我的第一感觉——我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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恒安集团,在距离厦门市70公里的晋江安海镇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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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闻到了海的味道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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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决定在厦门呆一天再到恒安集团,因为我不知道我今后会不会还有机会来厦门.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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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决定去看海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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乘坐渡轮,我登陆鼓浪屿。独自一人,踌躇在以“海上花园”和“音乐岛”驰名中外的鼓浪屿,这里听不到车马的喧嚣,如同仙境。而我心再一次地随着海风,飘向大学的校园,孤独,再一次地袭上我的心头——漓江江畔荡漾的身影、兴坪河滩的牵手、古龙瀑布的探险、大榕树下的流连、阳朔西街的烛光——而今,我和她天各一方。我呆呆地看着波涛滚滚、一望无际的大海,我感到,我是如此地渺小,渺小得如同一滴海水;我痴痴地看着海滨浴场上的情侣们,我意识到,我已经是一个流浪汉了,命中注定,流浪汉的爱情的故事即将谢幕!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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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光岩上,我抚摸着古老的炮台,送走最后一缕落日的余晖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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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中午时分,我到达恒安集团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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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待我的是一位姓许的董事,许董50岁左右,个头不高,十分和蔼,手里拿着一部烟盒大小的手机——在当时,手机可真是身份的象征,我曾经从老远处看到过有人拿着砖头大小的大哥大,但这么小的手机还是第一次看到,8年后的今天,在深圳的大街上,叫花子的手机档次也绝不逊于身价千万的企业老总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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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董询问了我的家庭状况,专业情况。当他知道我从甘肃老家赶过来时,关切地问我,身上有钱没有,我说所剩不多了。他随手从身上掏出500元钱说你先用吧,我没有接,我说我身上还有钱,他拿出了200元,我不好推辞,拿上了,我说等我发工资之后再还您吧,他笑了一下说好吧。后来我听说,在当时,他已经是身价千万的董事了。我说我的毕业证带着不太安全,他说那你给我吧,然后锁在他抽屉中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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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被安排在一个住6人的宿舍。宿舍管理员说,过些日子给你单独安排一个房间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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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开发部上班了。开发部的经理40多岁,姓许,不苟言笑,我在兰州打电话,是他让我尽快赶过来的。在此后的一个月的时间里——直到我逃离恒安集团,我没有见过他微笑过一次。然而,也是他,曾对我寄予最深厚的期望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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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七)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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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初的几天,经理安排我和另外四个新来的毕业生,跟着两个工人师傅安装车间的日光灯照明系统。那四个毕业生,都是福建本地人,其中两位毕业于国立华侨大学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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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间非常大,大约要安装300个日光灯管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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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用冲气钻在水泥墙壁和承重梁上打孔,再固定卡线夹,再走线管,安装灯座,再穿电源线,最后接入开关盒。车间大约有4米高,要爬梯子上去,我本来就有恐高症,刚开始站在梯子上两腿直发抖,两天后,渐渐地习惯了。但晚上回到宿舍已是累得晕身发酸,而可*的蚊子频频造访,使我无法入睡,而白天上班,无精打采,稀里糊涂。3天后,我病了,请假休息了1天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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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天上班的时候,日光灯管还没有安装完毕。经理找我,他说现在公司从日本纸工机株式会社和德国Norson公司进口了三条生产线,今天开始安装,你陪国外的技术人员安装生产线,每条生产线的价值3000万元,你要记下来他们是如何安装的,安装的步骤是什么,不要等他们走了,出了问题,请他们过来一趟,至少要花20万元。我欣然授命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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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人师傅说,你真幸运,头儿没有安排其它人去而偏偏让你去,你一定要好好干。其他同事继续在安装日光灯管。 <br>
在大学实习时,我参观过汽车的生产线,觉得大开眼界。而眼前的这条生产线,摆了足有50米长。其自动化水平,可以这样简单地描述:从开始第一个工位的进原料,到最后一个工位送出每个包装10片的终端产品,都是由机器完成,每分钟可以生产1200片卫生巾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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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4个小日本一起工作了。还好,按照厚厚的安装手册和图纸,很快我就能独立地安装了,那小日本每次检查完都冲着我举大姆指高喊OK。晚上回宿舍,我向经理借了生产线的用户手册,几十万行的PLC程序,看得我脑子直发胀两眼无光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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紧接着,我又跟德国佬安装了两条生产线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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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这个时候,我大学的女友给我打来了电话,我大吃一惊!没有人知道我流浪到这里。她在电话的那端哭泣着说:“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才找到你!你为什么要这样?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地方?你还是回去吧,回兰州吧。”我们都泣不成声,我说我不想回去,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催我回兰州,说那里毕竟是我的家乡。我终于经不起劝。在这里,大家都讲闽南话,而我一句都听不懂,只有当跟我讲话的时候大家才用普通话,语言世界对我来说如同荒漠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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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给大哥打了个电话,我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,大哥说,即然这样,可以考虑先回兰州,工作一年再说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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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给长风厂的周弟打了电话,他说入厂教育已经结束,长风厂在到处找我,希望我尽快回来上班。周弟告诉我,我和他分配到科学技术第二研究所了,长风厂今年共接收了七十多名大学毕业生,只有他和我进了科研二所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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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决定离开恒安集团。但我必须有个理由才能向我的经理交代。巧的是,经理在前一天已经去日本出差了,于是我找到了许董,我说我要回兰州一趟。许董没有说什么,只是说希望我再回来。他打开抽屉,把毕业证还给了我,我说你的200元我结了工资再给你。但最后我还是没有还那200元钱,至今,我都感到十分内疚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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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收拾了行李,回家的路线早已想好。我走出大门时,一个非常漂的女孩跟我下了楼,热情地帮我拦了路边的长途客车。回到兰州之后,当我给在恒安的同事打电话提及此事,同事告诉我,那是我们经理的千金。至今,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。但她那飘逸的长发和美丽的大眼睛,永远地定格在等车的那短短的几分钟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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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恒安集团乘长途车到福建泉州,转道福州,然后,浙江W市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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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福州前往W市的途中,我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,我预告了大约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到达W市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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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市,太阳已经转到西边了。W市汽车站,我们再一次相逢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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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半月分离的痛苦,想思的泪水,失败的出走,前途的渺茫......直到我们的泪水已经流干,声音已经沙哑......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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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不能留在W市,2个小时的车站相逢之后,我又踏上了前往上海的长途客车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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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浦东,我独自一人,登上东方明珠的最高处,因为我不知道,我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上海。几年以后,我每次出差上海,都有要到浦东逗留一下,搜寻那次孤独的脚印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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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上海呆了一天。第二天,我乘坐由上海西行的列车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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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州,我回来了!<br>
(八)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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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月初的兰州已经有一丝凉意了,在经历了一个半月酷热中的煎熬与奔波,我觉得这里的确是一个休养的好地方!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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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兰州的第二天,我到长风厂科研二所上班了。所长非常热情,带着我到每个办公室介绍我,和二十多位同事打了招乎。他没有追问我为什么报到来晚了,他说你的工资在人事处,人事处可能会问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上班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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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天,我一下子收到了6封来自远在浙江W市的女朋友的来信,她在孤独和思念中追问我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回,她说她基本上每周周末用一天的时间在给我写那长长的信。天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流浪!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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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去找人事处处长,处长见我来了,笑着说:“是不是找你的女朋友去了?”,人事处长在学校和我签协议的时候见过她。我笑而无语,他也没有再问我什么。就这样,正式上班的第一天,我领了510元的工资——七月份半个月、八月份一个月——我只在七月报了到,但却领到了一个半月的工资,这一点上,真正体现了社会主义“国家干部”的优越性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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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一年的月工资是340元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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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证是一个比较精致的小本子,上面最令我心仪的一行便是:“职务:干部”,加盖了长风的钢印和研究所的红章。有了它,可以在进厂大门时向门警出示通行,有了他,还可以免费看病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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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拥有了一套办公桌椅,还领取了零号绘图板、三角板、丁字尺、铅笔等设计用的基本工具——尽管在以后都从来没有用过,而是用计算机辅助设计了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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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营企业是个大学校,其独特的企业文化,很大程度上可以改变一个人今后的生存状态。在这里,你可以整天无所事事,喝茶看报纸,也可以埋头苦干工作学习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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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地,“见习期”是必修课,时间是一年!大学毕业的学生,包括去年分配来这里的我的师哥们,有的还戴着白手套,在生产线上给洗衣机打包装带。我庆幸自己分配到研究所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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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周弟在一个办公室,在这里,我们一开始便在师傅的带领下从事新产品的结构设,而师傅也是尽心尽责,毫无保留地传授他们的技能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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研究所有6台AST的386电脑,1台所里最高档的Compaq 486电脑。在大学的机房里,计算机室全部是286电脑,那时是DOS的操作系统,硬盘大小是20M;还用过VAX机,但毕竟我们是非计算机专业,所以后来的两年没有接触过计算机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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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天下午6点下班吃完饭之后,我便在宿舍看书学习AUTO CAD,那时的操作系统是Windows3.2,CAD是DOS版本的R10。第二天上班在电脑上操练。大约两个月的时间,我和周弟都能熟练地应用AUTO CAD进行产品的结构设计了,我们是一款“迷你型”洗衣机的主要设计人,后来产品设计完,在长风报上还刊登了我们“开发的艰苦历程”,长风电视台、广播站的大喇叭表扬了我们俩人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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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周弟、小范三个人同住一个宿舍。小范是庆阳人,也是一起分配来的大学校友,通信工程专业。周末的时间,我们打牌,谁要是输多了,请到楼下买2毛钱1斤的大西瓜;要么就是画胡子、耳朵里或下巴上贴纸条;偶尔,我们也去兰州大学的北侧门处的舞厅跳舞。在这里,我们一起,过着穷欢乐的日子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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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年的入冬时节,我收到了浙江W市女友寄来的一个大大的包裹,是她给我买的越冬的衣服。然而,我给她的信件已经越来越少了,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,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了——她学的是计算机应用专业,在浦东发展银行浙江W支行上班.我不可能也从来没有说服让她来兰州工作,这是不现实的,因为,我可能会离开这里;她也从来不敢说让我去浙江W市她的家乡工作,因为,我也不可能去那里,那里没有我的工作机会!我渐渐地习惯了与孤独为伴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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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年的春节放假前,单位给我发了200元的年终奖。 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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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年的春节,我没有接到她的电话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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